儿时陪伴的三条狗,让我思念到如今
文丨赵佃强
大学毕业之前,我养过三只狗,但直到现在的二十年里,再也没有养过狗,尽管我是如此的喜欢。
我喜欢狗,不是因为看了《忠犬八公》,也不是因为它温顺可爱,更不是它的威风凛凛,能看家护院,我喜欢它,不知从何时开始,或许是从一出生便喜欢了吧。
1儿时玩伴中,有几个家里是养了狗的,有黄的、有白的、有黑的,黄的最多,也最漂亮。他们有的时候会在草地上“摔跤”,有的时候会玩亲亲,脸贴着脸,有的时候会在晚秋的田地里赛跑。漫无目的,无论输赢,脸上都洋溢着天真烂漫的笑。哪怕是会摔一身的泥巴,会把衣服刮一个口子,甚至是碰得鼻青脸肿,却也都满不在乎。
我和玩伴,还有那几只狗都是最好的朋友,彼此亲密无间。大家在一起玩,是我最开心的时候,比过年买新衣服、啃猪骨头更开心。但是,一到回家时,我便落寞起来,因为他们都和他们的狗各自回家了,而我,是一个人。
忘记多少次,我向母亲央求,求她让我养一只小狗,每次都被她无情地拒绝。有几次,尽管我伤心地哭,她也只是抱紧我,仍坚决不同意。从她忧郁的眼神里,我看到了满满的内疚。
长大后才知道,我们家人多地少,兄弟姐妹五人,年龄只差九岁,哥哥最大也才十五六岁,都是能吃不能干的年龄,温饱都难以解决,而一条土狗的饭量赶得上一个成年人。母亲自己节衣缩食、忍饥受冻,却不想让我们挨饿,也就断然拒绝我的养狗计划了。
我的第一条狗来的十分突然。
小学二年级的一天中午,我放学回家,远远的便听到家里有狗的狂吠,中间还隐约掺杂着大舅说话的声音,难道是大舅带他家的狼狗来玩了么?带着疑问,我快步向家走去。一进院门,便看见一只大狼狗用铁链子栓在院子南侧的大树上,毛发几乎是纯黑色的,油光发亮。两只耳朵像哨兵一样站立在它雄壮的脑袋上,极其的威武。锐利的眼睛警惕地张望四周,有一丝惊惧但更多的是坚毅,好像做好了战斗准备,随时可以一击制敌地沉着冷静。当它安静的时候,昂起高傲的头,像一位高贵的绅士,冷冷地看着世间一切;当它焦躁的时候,发出低沉的吼叫,前爪猛扑,似乎随时可以挣断铁链,奔向它的猎物;当大舅呵斥它的时候,却又显得那么的低眉顺目,仿佛受了多大的委屈一样,惹人怜爱。
我顾不得向大舅问好,便急匆匆跑进厨房,拿出半个馒头,跑到狼狗的跟前,把馒头掰成小块,慢慢地扔过去,它也就不再咆哮,逐渐地安静了下来。其实我们也算是老朋友了,因为每次去姥姥家,我都要去喂大舅养的狗,其中就有这个名字叫“罗”的二串子狼狗(土狗和黑背的杂交)。
中午吃饭的时候才知道,“罗”要在我们家待一段时间,因为大舅家(河南省)要“打狗”,大舅怕“罗”被打死,想寄养在我们家(山东省),我们这儿暂时没有这个政策,所以“罗”是安全的。我非常高兴,终于有属于自己的狗了。
没费多大力气,我便争取到喂狗的差事。我做的十分尽心,不到一个月,“罗”自由了,没有铁链的束缚,我们成了形影不离的好朋友。
在伙伴面前,我终于可以傲娇起来了。和我那雄壮、威武的“罗”比起来,那些土狗们像一个个弱不禁风的小鸡,只要我的一个手势,“罗”便冲向前去,它们也就只剩下夹着尾巴逃跑的份了。逃避不及时,也只能趴在地上,就连尾巴都是贴着地面的,浑身发抖。“罗”也不急着上去撕咬,只是在它们的身旁嗅来嗅去,好像在等我下一步的指令。当我呼唤它的时候,“罗”便晃动着尾巴,大摇大摆地跑到我的身边,用头蹭我的腿,像一个得胜回朝的将军。我拍拍“罗”的脑袋,便乖巧地坐在我的身边,得意地望着那些手下败将。它又像一位称职的保镖,时刻警觉地关注周围的一切,以确保我的安全。
伙伴们每当看到这些情景,都非常的羡慕,那嫉妒的目光中透露着近乎崇拜,让我十分的惬意。
“罗”虽然十分高大威猛,但性格确是乖巧温顺的,慢慢的,伙伴们也都喜欢和它一起玩了,只是他们的狗,还是不敢轻易靠近。
小学时,学校距离我家也就300米,“罗”随着去了几次后,便掌握了我上学的规律。每次放学,它都像忠实的奴仆迎接主人一样,在校门口等着我一起回家或者到野外去玩。
放学后的时光是快乐的。我们经常玩的游戏是赛跑。每次比赛,我像是一个习惯于抢跑的运动员,但瞬间就被“罗”超越了。超过后,它便慢了下来,摇着尾巴、斜斜地看着我,仿佛在说“看吧,让几步也能赢你吧”。有时候,看“罗”跑的实在太远,我根本追不上,便耍赖似的停下来,它也不厌其烦地重新回到我的身边,没有任何的不满。如此反反复复,我一次也没有赢过,直到我累得跑不动了,坐在地上休息,它便立马站到我的身边,昂着头、吐着舌、看着前方。
欢乐很短,岁月太长。当大舅再一次来到我们家,我就隐约有些不安。下午,“罗”照例把我送到了学校,在学校的拐角处,我回头望了一眼,它也在注视着我,只是似乎有些伤感。挥一挥手,“罗”便缓缓地回家了。
放学的时候,却没有看“罗”,我发疯似地跑回家,家里空荡荡的。我到处找,我大声喊,院子里、院子外,我们经常玩耍的小路上,却连影子也没有找到。
母亲说,“罗”被大舅带走了。
我号啕大哭起来,傍晚的天空是灰暗的,就连月季花都开得那么不合时宜。家里的小鸡都似乎成了我的死敌,一脚把其中的一只踢到一边,拿着棍子乱打一气。小鸡们有的逃到院子外、有的飞到房顶上,有的飞到枣树上。
我第一次恨极了我的舅父,恨他抢走了我的“罗”,抢走了我的朋友,抢走了我的身体,抢走了我的灵魂,抢走了我的一切。从未想过,它原本就不属于我,只是我生命中的匆匆“过客”。
1989年,也就是“罗”走的第二年,改革开放的春风,终于吹到了我们这个偏远的,两省(山东、河南)四县(莘县、阳谷,范县、台前)交界的地方。农闲时候,父亲去城里打工,母亲在家操持家务,勤劳的父母,让我们家衣食无忧起来。
母亲也终于同意养狗了。
2
第二条狗是我的一个好朋友送的。与其说是送,还不如说是换的,是我用帮他写一星期作业的优厚条件换来的。那时的我们,对写作业是如此的“深恶痛绝”,为了得到一条狗,而我竟然真的帮他写了一周的作业。
他们家的小狗,都被养家早早预定了,但必须要等到满月后才能抱走,否则是不好养活的。于是,我就成了他家的常客,远远地望着狗窝,看小狗们笨拙地走,摇摇晃晃的,似乎一不小心就会摔倒。他们的妈妈是不欢迎我的,每次会呲着牙,警觉地看着,不允许我靠近半步。
在小床旁边,我给未来的朋友建了一座小房子。放学回家,我会特意去捡一些干净的旧砖头,一个星期才把建筑材料准备齐全。先是用砖砌了一个长宽半米左右,没有顶的小房子,然后里面放上用石磙碾压过的麦秸,最后再细细地盖上一层母亲做被子余下的棉花,每层都用手慢慢地铺平,慢慢的按压,看有没有硌手的地方。我总是担心小朋友住得不够舒服,一有时间,都要改造改造小房子。哥哥说“如果人家不给你养狗了,我猜你肯定又要哭鼻子”,大姐却说“看我兄弟建房子的仔细样,长大了说不定还能当个工程师嘞”。
千呼万唤始出来,终于等到我的小狗满月了。
新伙伴是一条胖嘟嘟的小花狗,全身大部分的绒毛是白色的,背上有两个小手掌心般大小的绒毛是黑色的。虽然黑白分明,却是相得益彰。圆溜溜的小眼睛,像极了一个初生的婴儿,纯洁、清澈,颇有些不安的四处张望。我把它放进小房子里,它便躲在角落里,蜷缩着,发出“吱吱嗡嗡”的声音,任凭怎么呼唤,也不肯出来。
我给它取的名字叫“小花”,“小花”是一个文静秀气的小公主,没多久便博得了我们全家人的喜爱。但它从不送我到学校,每次都是看我出了院子,便回去找它的朋友们——一群小鸡玩。那时候,“小花”和它的朋友们个头差不多,虫子、蝴蝶、蜻蜓都是它们共同的玩物,有时候奔跑追逐、有时候跳跃猛扑,有时候打一个滚后马上又站了起来,虽然这些都不是它的猎物,但却总是玩的不亦乐乎。
“小花”也算是子孙满堂了,几乎每年都会生出一窝的小狗,每窝都会有六七八个。每次小狗出生,“小花”的脾气便会十分的暴躁,谁也不能靠近它的孩子们。
时光有情催新枝,世事无义断旧魂。“小花”带来了许多新的生命,自己的却再也难以延续,一辆飞驰的货车瞬间让我的“小花”凋落了。
放学后,母亲告诉我发生的事情,我什么都没有说,快步走进卧室,关上房门,把书包扔在书桌旁,默默地躺在床上,泪水却流满了我的脸。
3
第三条狗是“小花”的儿子,“小花”离世时才出生三个月,全身都是黄色的,我们都叫它“大黄”。“大黄”是个调皮的、勇敢的、坚韧不拔的“男子汉”。
和它的妈妈一样,“大黄”也喜欢和小鸡们玩,尤其是那两个大公鸡。每当大公鸡们寻食的时候,它便慢慢地、蹑手蹑脚地靠近,最后,猛地一扑,吓得公鸡扑棱着翅膀躲到一边。有几次好像把大公鸡惹急了,一阵的猛啄,“大黄”抵抗不住,夹着尾巴、哀嚎地逃到堂屋,或者我们的身旁,看到此情景,我算是知道什么是“鸡飞狗跳”了。
“大黄”是勇敢的,有着一种“明知山有虎,偏向虎山行”的气势,一有机会便又要去招惹大公鸡,屡战屡败,屡败屡战,直到再无败绩的时候,它也长大成一个“青年”了。这应该是它的天性,招惹大公鸡,只是在练习狩猎本领,这种“愈挫愈勇”的精神始终伴随它的一生。
在“大黄”还处于“青年”时期,邻居家有条恶狗,全村的狗都是望风而逃,否则,便会遭受暴风骤雨般地打击。“大黄”虽然“初生牛犊不怕虎”,敢于迎难而上,却总是被咬的伤痕累累的,回到家便躲进狗窝,默默舔舐着伤口。每当这个时候,我们都大声呵斥,不想让它再遭罪了,但是,一旦伤口愈合,它便又出去挑战了。如此反复,半年过去了,它身上慢慢的没有了伤,见到我们的时候,便会摇着尾巴,在我们身边转来转去,仿佛是在说“我终于战胜了村里最大的敌人,现在我是咱们村最厉害的狗了”。再见“大黄”时,邻居家的恶狗便只能远远的溜走了。
“大黄”一岁的秋天,村里谣传“打狗队”来到了我们这个偏远的地方。刚好,我们家有个地窖(那时候几乎家家都有,主要是储存红薯用),有七八米深。每当上学的时候,我都要早早地起床,把“大黄”装进一个拴着绳子箩筐里,小心翼翼地送它到地窖。然后再放些馒头、水等物品,最后盖上地窖的盖子,特意留出一些缝隙。到放学回家,晚上再把“大黄”拉出来。尽管小手被磨得红红的、火辣辣地疼,有的时候还会磨掉一层皮,血似乎都要流出了。但是,为了“大黄”的安全,这些都是值得的。
到了周末的时候,我便带着“大黄”躲到野外去放风。我一早起床,准备好午餐的馒头、水、咸菜,天刚蒙蒙亮,便带着“大黄”出门,走到一个废弃的砖厂,这里能够遮风挡雨,是一个很好的“避难所”。我找了一个朝阳的地方,捡一些砖头搭建学习桌,三块砖头放在一起就成了凳子,再去野地里找寻一些狗尾草或者其他的野草,铺在学习桌的旁边,累了便可以躺在上面看风景,看“大黄”表演。“大黄”一会儿匍匐前进,慢慢地慢慢地停下来,好一会儿,猛地一扑,咬住一个蚂蚱或其他的昆虫,屁颠屁颠地跑到我的跟前“炫耀”。一会儿盯着前方,一动不动,突然四爪一蹬,身体飞向另外一边,仿佛正在躲避敌人的进攻。一会儿急速奔驰,就像前面的猎物近在咫尺,马上就要成功捕获一般。一会儿连续地跳向空中,追逐着翩翩起舞的蝴蝶。
秋日秋风秋少年,一书一狗一世界。秋天的阳光,暖洋洋的,十分的惬意,舒服得让人昏昏欲睡。秋天的风似乎比春风更加的温柔,像母亲在耳边轻轻吟唱的儿歌。我呢,则是一会儿安静地看书,一会儿开心地看它。只要和我在一起,“大黄”便没有了烦恼,总是欢快的。我也一样。
“大黄”陪伴我走过了初中、高中。我在山东省莘县一中上学的时候,两个星期才能回家一次,要晚上七八点钟才能到家,没有电灯的农村,到处都是黑漆漆的,很多人都已经入睡了。只要我进入胡同口不超过五步,便能听见家里有着急促的声音,我仿佛能感受到“大黄”那种激动兴奋的思念,几秒的时间,“大黄”便向我飞奔而来,扑到我的身上,前爪搭在我的肩膀上,用它湿润的舌头舔我的脸,尾巴摇动着,发出支支吾吾的声音。我紧紧地抱住,拍打着它的背,眼睛湿润了,仿佛有东西卡在嗓子中,哽咽着,不敢说一句话。
久行怀思,无他异也。此时此刻,让我想到了父亲。父亲打工回来的时候,我也是这样不顾一切地扑向他,抱紧他的脖子,好多时候还会哭出来。父亲也是不说话,紧紧抱着我。
红尘离散多,欲哭而无泪。大一的暑假,邻居告诉我,“大黄”可能吃毒药了。邻居们谁也不敢靠近,因为“大黄”发疯似地乱咬乱叫。我挤进去,甩手摆脱邻居的阻止,一步上前抱住它。它不再乱咬,只是发出凄惨的叫声,深深地看着我,它眼睛里流出的泪水,仿佛是向我做着最后的告别。时隔二十一年的今天,每每想到这个场景,仍然泪奔如雨。
它被遭天谴的毒狗人害死了。
从此以后我再也没有养过狗!
直到现在,脑海里还不时地浮现“大黄”的影子。吃鸡骨头被卡住嗓子的时候,我冒着被咬的危险,直接把手伸到喉咙里把鸡骨头掏出来。它生了重病,四肢不能动弹的时候,我偷了家里的火腿肠,用手掰成小块,塞进它的嘴里,一点一点喂它吃。它被邻居家恶狗咬伤的时候,我会纠集一帮小伙伴,拿着木棍和砖头去寻仇。它把逮住的兔子送给我的时候,炖了兔肉一起吃,我吃肉,它吃骨头。二十一年了,这些仿佛都刻在了我脑海里,挥之不去。我不敢再去养狗,害怕再次失去,那种生离死别的伤心,悲痛欲绝。
在我心里,它们不是狗,而是我昔时的伙伴,一生的朋友。随着时间的流逝,我想也许大概会再养狗吧!
2021年8月10日
后记:我喜欢读书,却不会写文章,对于文章的构思,更是一窍不通。真是空有一腔热情,难得半点文章。拜读福平兄佳作后,勾起儿时回忆,虽称作文纪念,不过班门弄斧罢了。
☆ 作者简介:赵佃强,山东莘县人,2002年大学公路与桥梁工程专业毕业,高级工程师、一级公路工程建造师、一级市政公用工程建造师、监理工程师、造价工程师,现是扎根于河南濮阳基层的公路施工者。
编辑:易书生